没人能说清那晚的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，越下越大，天似泼墨，雨似盆泼，隐隐让人觉得不安。凌晨时分，一辆车牌号为川a7536警的警车闪着警灯，划破雨幕，向暴雨的中心驶去。
警车从大邑县西岭派出所开出的一刻，值班的老民警蒋红军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，8月20日凌晨2点15分。他怎么也不会想到，川a7536警这一出去，就再也没回来。
10多分钟前，36岁的派出所辅警罗永红刚泡了一杯茶，才喝了几口；4个多小时前，34岁的派出所副所长李科给远在重庆忠县老家的母亲打了个电话，他准备21日开始休假，回家看望父母和爷爷；半天前，39岁的辅警周正良给儿子许愿，第二天带他到大邑县城去玩一天，那天正好是儿子11岁的生日。
还剩一半茶水的杯子放在桌子上，对母亲和儿子说的话都失约了，他们都在川a7536警上，他们都没有再回来。第二天，噩耗传来，出警路上遇险，李科、周正良牺牲，罗永红失联。
黑夜暴雨，你为何如此无情，让父母失去了儿子，让儿子失去了父亲，让妻子失去了丈夫；小小西岭，你为何如此忠诚，群众的利益高于一切，雨夜里的逆行，纵使付出生命，也要不忘初心。
连日来，记者来到他们献出青春、热血、生命的西岭雪山下，来到西岭派出所，来到他们遇险的地方，来到他们救助的群众当中，从他们的同事、他们的父母等人的口中，3位英雄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：平日里，工作极度认真负责，将警察二字融入了血液里，灾难前，一心为民，无所畏惧。
西岭雪山下，从一级英模姚建云到谭东，再到李科、周正良、罗永红，巍巍雪山为证，英雄警魂相承。
黑暗雨夜
突降暴雨，山洪爆发，他们将对家人的话语抛在脑后，为了群众，在黑暗的雨夜里逆行而上。
最后一个电话
“妈，我要回来看你们了。”
说起那晚的雨，西岭镇云华村一位老人说，“活了71岁，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。”“咚咚咚”的雨声，一度让他以为是雷声。后来的雨量统计也证明了这一点，大邑县的最大降雨点在西岭镇，达到了272.4mm。
根据多名村民的回忆，雨是从晚上10点过变大的。而就在10点，李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。“妈，我明天早上下了班就去找领导签字，21号休年假，回来看你们。”李科的话让电话那头55岁的刘承琼高兴不已，儿子快有1年没回来了。
成都大邑县西岭派出所副所长李科人生最后一张假条，申请从2019年8月21日至26日休假，回重庆忠县看父母，填表时间为2019年8月19日。
刘承琼心里知道，这次儿子回来，除了父母，更想看他93岁的爷爷。李科从小是爷爷带大的，他小时候父母都在乡下，爷爷在县城里照顾他，带他上学，看他长大，爷孙之间的感情非常深。今年2月，春节期间，爷爷不小心跌倒大腿骨骨折，忙于工作的李科都没有时间回去看过。
儿子就要回来了，雨夜里几分钟的电话，留给父母的，是高兴，是期盼。这却也是他和母亲最后的通话。
雨里的匆匆一瞥
父与子的离别
74岁的周国兴见到儿子周正良最后一面，是在20日凌晨1点过。外面的雨声把他吵醒了，醒来的时候，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，1点17分。
雨实在太大了，他有点担心，就穿好衣裤起来，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往外看，大雨里，他看到周正良和大哥正在说着什么，但因为雨声太大，听不清楚。和大哥说了几句话后，周正良转身上了警车，消失在了大雨中。周国兴就这样隔着十几米的距离，见了儿子最后一面。
2018年5月12日，西岭派出所辅警周正良身背在西岭雪山迷失的男子走出丛林。黄燕 供图
西岭派出所所长谭进勇推测，当晚随着雨势不断增大，李科、周正良、罗永红意识到了危险，这样的暴雨，云华小区、漂流公司容易受灾，这两个地方既有当地居民也有工作人员。在接到报警之前，他们已经开着警车，来到这两个地方提醒村民注意安全，并转移了很多人。周正良还用自己的面包车帮助转运。周正良就是云华村人，父亲也住在村里，正是因为这样，才有了雨夜里的匆匆一瞥，儿子就这样离开了父亲。
向求救群众奔去
向未知的危险奔去
时间到了凌晨2点过，大邑公安接到群众报警，西岭镇云华村发生山洪，急需救援。西岭雪山有小轿车被困，情况危急……指挥中心立即指令西岭派出所前往救援。川a7536警制式警车驶出派出所，李科带领周正良、罗永红向求救群众奔去，也向未知的危险奔去。
出警路上，他们不停地劝导沿途群众撤离危险地段。途经云华村13组，三人让村民吴玉珍赶紧把店里的游客撤离到安全地带去，刚撤离完，吴玉珍的店就被洪水冲毁。
警车继续往山上开，“我们马上到云华村了，雨特别大不敢开的太快了，车子打滑。”“走的非常慢，路面有积水，雨特别大，视线不好。”2时49分到2时51分，李科、周正良、罗永红持续与指挥室沟通。
11分钟后，指挥室再次与他们联系。李科回答：“上头雨太大了，不敢开快了，报警人我已经联系过了，暂时莫得人员受伤。”
“这里又转了一个警，你记一下，1820xxxxxxx。”李科回复：“1820...…”正当他在重复时，电话信号突然中断，对讲机呼叫不通，手机也无法接通。
白日伤悲
父母失去心爱的儿子，妻子失去深爱的丈夫，儿子失去依靠的父亲。
妈妈的醪糟吃不到了
儿子的生日失约了
黑夜里的雨再大，天还是渐渐亮了。
重庆忠县，没有雨的影子，天天都是高温。儿子要回来了，刘承琼乐坏了，她一早去市场上买了酒米，给儿子李科准备他最爱的醪糟。
周正良11岁的儿子也早早起来了，今天是他的生日，爸爸答应他要带他去大邑县城玩。
周正良
上午10点过，刘承琼给儿子打电话，想问他具体的到家时间。可电话一直打不通，打了一上午都是关机，她又打电话去问儿媳妇曹茜，儿媳妇告诉她，她也打不通，山上下了暴雨，路都被冲断了，李科应该是被困在了山上，信号中断了。
2016年，李科与儿子玩耍时照片。张峻 供图
母亲和妻子开始焦急地等待，周正良11岁的儿子也闷闷不乐，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，不是要带我去大邑县城吗？
英雄终究没再归来。三人失联后，市、县两级公安机关两级采取紧急搜救措施。20日下午2时许，搜救人员分别在两河口和花水湾河坝找到了李科和周正良的遗体，罗永红仍处于失联状态。
妈妈准备的醪糟，儿子再也吃不到了。
爸爸承诺的到大邑县城去玩，再也无法实现了。
把工作牌抱在怀里
就像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样
从大邑县城出发，沿雪山大道、大双路，经鹤鸣山，过西岭雪山隧道，大约50分钟左右的车程，就到了西岭派出所。8月22日，李科和周正良的家属到派出所收拾两人的遗物。
李科的办公室在2楼，从走廊过去，一眼可以看到一级英模谭东的照片贴在墙上，和办公室不过几米的距离。推门进去，办公室很小，一张桌子、一台电脑，一台风扇，墙上挂着一块小白板，上面写着近期的工作重点，李科的工作牌还放在桌子上。
8月22日，西岭派出所副所长李科生前所使用的办公桌
来到儿子工作的地方，看到丈夫工作牌上的照片，父母和妻子的泪水瞬间决堤，刘承琼将工作牌紧紧抱在怀里，就像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样，嚎啕大哭，妻子也早已哭成了泪人，父亲李光奎一把把抹着眼泪。
周正良的备勤室在3楼，后面的窗子外就是青山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，衣柜里挂着几件衣服，再别无他物。两个哥哥边低声啜泣边收拾东西，原本坚强的老父亲也是老泪纵横。
刘承琼将儿子的桌牌搂在怀里，对着桌牌上儿子的照片喃喃自语：“我会帮你照顾好家里……”
英雄无悔
他们为了保护人民而牺牲，这是英雄无悔的选择，父母、妻子、儿子都以他们为骄傲。
最后的假条
西岭派出所内勤李兴奇的手里还保留着李科的公休假条。填报时间是8月19日，请假日期从8月21日到26日，事由为“回重庆忠县看父母。”假条已被领导批准并盖章。这张假条等不回李科了。
2009年，李科考上了警察，从忠县老家到了大邑。也就从那时候起，他老回家的时间就变得很少了。“逢年过节，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，我们家只有我，他爸，他爷爷三个老人。”刘承琼说，在儿子没当警察之前，她真没想到警察有这么忙，有这么辛苦。
2016年的时候，刘承琼因为肾病，在重庆新桥医院做手术，儿子没能回来。做完手术，李科给她打电话，她在电话里责怪儿子，“你怎么不回来看我！”儿子说，“妈，所里的事多，我太忙了。”嘴上责怪，但刘承琼心里却非常理解儿子，她说，“你放心工作，妈妈没事。”
多少次，李科给妈妈打电话，都是在上下班的路上，他在电话里给妈妈说，“一到单位就有事，没时间打电话。”每次打电话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注意身体，照顾好爷爷。
“儿子为了救人，牺牲了他年轻的生命，他才刚满34岁，但他是为人民作出的牺牲，是为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牺牲，他死的光荣，我们为他骄傲，为他自豪。”刘承琼忍着巨大的悲痛说。
从来不后悔嫁给他
儿子有一个英雄的爸爸
19日一早，李科离开了家，怕打扰到妻子和儿子，他动作很轻。“晚上9点过他给我打了电话，让我在家收拾东西。”回忆起当时的一幕，曹茜泪如雨下。
她是大邑本地人，和李科相识于2011年，2012年结婚。两人的感情非常好，在妻子眼里，丈夫对工作的责任心非常强，“电话永远在响，有时凌晨2、3点过，接到电话就走了。”
“有一次他值班回来，把鞋子脱了，脚上全是蚂蟥咬的口子。”曹茜说，丈夫告诉他有驴友被困在山里了，两边都是悬崖，他们出警把人救了下来。那次非常危险了，但丈夫总是说，他是警察，他必须去。
“他是个非常好的丈夫，我从来不后悔嫁给他。”曹茜哭着说，她要告诉4岁的儿子，他有一个英雄的爸爸，他应该为爸爸感到骄傲，从今以后他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。
雪山警魂
巍巍西岭雪山下，他们用极度负责的工作态度赢得赞誉。牺牲后，警魂将永远守护这里。
腊月二十九
7个小时的出警
回顾英雄的一生，总是由无数个点滴构成。
“我哭了好多次，李科真的是优秀的警察，我把他当做我的亲侄儿。”已经退休的沙渠镇中心幼儿园园长刘丽梅一提起李科的名字，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。2010年夏天，入警不久的李科在幼儿园外执勤，早上7点就来了，早饭都没吃。太阳再大，总能看到他，刘丽梅给他买水，他不要，让小朋友拿过去，他还是不要。“来接送孩子的家长都说，这个警察太认真太负责了。”
沙渠派出所民警熊伟说，李科是他的师父，从师父身上他学到了太多。2011年腊月二十九，李科带着他出警。报警的是几个装修工人，要求老板把账结清，他们要回老家过年。经过李科现场调解，老板承诺当天就把钱给工人们。“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了，我们就可以离开了。”熊伟说，但李科并没有走，而是继续在现场协调，直到7个多小时后，老板现场把钱给了工人。对工作李科就是这样极度负责。
“真的很感谢他们，他们是英雄！”回忆起20日凌晨提醒她赶紧带着游客撤离到高处的李科、周正良、罗永红，村民吴玉珍红着眼睛说。
村民吴玉珍
放弃高薪工作当辅警
源自心底的崇敬和热爱
在西岭派出所，李科、周正良、罗永红是搭档。周正良和罗永红都是本地人，他们都对警察这一职业充满了崇敬和热爱。
罗永红
罗永红的微信名叫“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”，在当辅警之前，他是个销售经理，薪水很高。他的表姨李家义告诉记者，小时候家境不好，他没能圆梦从警，2016年他辞去工作当了辅警，家人都劝他，30多岁了，还要养家糊口，为啥要当辅警呢？他说，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，这份工作是他的荣耀。今年7月，他因为车祸受伤肋骨骨折，伤势还没痊愈，他就又回派出所上班了，领导让他休息，他说自己虽然不能做重活，可以在值班室接电话。
每每说起侄儿，李家义就红了眼眶
周正良是家里的老幺，派出所的同事都喊他“周幺哥”，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，对山上的情况非常熟悉。一遇到山上有人被困，他总是冲在最前面，给队伍带路。“这路，我熟，我来开。”这是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背游客下山，调解村民之间的纠纷，给老百姓解答各种问题，下厨给同事们改善伙食……周正良就是这样一个想干事的人。
不惧危险
深夜里从原始森林救出80多位驴友
在西岭派出所，挂着几面锦旗。有一面锦旗连同一封感谢信，是从广西寄过来的。感谢的正是李科和周正良。
西岭派出所荣誉室内保存的受助游客送来的锦旗
2018年12月30日，正值寒冬。晚上8点过，天空飘着雪，从广西南宁市来旅游的杨女士和女儿从西岭雪山下来，此时已经没有返回酒店的车辆，而酒店在30多公里外，母女两人饥肠辘辘，冷得瑟瑟发抖。这时正好有一辆警车经过，警车上正是李科和周正良，他们立即让杨女士和女儿上车，找了个临时安置点烤火取暖，并给找来了吃的，最后还联系车把母女两人送回了酒店，“人民警察就在我们身边，他们时刻会帮助我们。”
2017年7月27日，80多名驴友被困西岭雪山。当晚23时30分，西岭派出所联合当地政府、消防等部门组成的救援队在当地村民带领下进入山中寻找迷路驴友，在冒雨跋涉近4小时后将迷路驴友全部找到，民警清点好人数后便将其带离，除几名驴友轻微擦伤外无一人受伤。“李科、周正良、罗永红都去了，黑夜中在原始深林搜救，危险可想而知。”西岭派出所副教导员郭志兵说。
泪目
向英雄致敬
一路走好
成都日报首席记者 何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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